【文野国木田】〖德古拉纪事〗一生错爱

*德古拉系列第三篇来啦!这次轮到国木田,虽然海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十足的普通人,但想了想还是带着她玩吧

*灵感来源于暴露年龄的童年记忆《错爱一生》,小时候超喜欢这个剧,长大后终于知道了结局,剩下的也只有感慨了吧

【德古拉纪事】阅读顺序:

(1)【文野中也】〖德古拉纪事〗河流尽头

(2)【文野太宰】〖德古拉纪事〗生人勿进

(3)【文野中也】〖德古拉纪事〗河流尽头(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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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牛奶、啤酒、果汁——很好,大家都端端正正、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货架上。

我对着它们一击掌:“今天也要好好加油!”

此处应当解释一下,我没有什么奇怪的恋物癖,长大以后也没有和布娃娃说话的小孩子心性了,但是便利店的工作实在太单调了,尤其是整理货架这件事,如果不把自己想象成充满爱心的幼儿园老师,像领着初来乍到的小朋友般把饮料逐一摆上架子,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开开心心地完成。

意料之中的,这群小朋友中没有一个回应我的号召。我因为无聊而叹了口气:我也想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但如果随便放弃在便利店忙碌但薪资还不错的工作,我们一家可能都要去喝西北风——啊,就目前的季节来看,连西北风都没有。

没办法,我肩上扛着三口之家,全家目前只有我在挣钱。

“海棠,帮我拿一盒酸奶,要草莓味的,麻烦你了!”

柜台后面的同事打了个招呼,我应了一声:“知道了,就来。”

顺带一提,我的名字叫西川海棠。

因为便利店所在位置上佳,每天人来人往都有相当的营业额,薪资也比别的地方高一些,但代价是比别的便利店更忙。加热便当、冲奶茶、打捞关东煮、结账、补货,我用僵硬成自然的微笑迎宾送客,一边和《巴黎伦敦落魄记》中的洗碗工一般在心里咆哮,一边动作娴熟得如同批量生产出来的AI。

终于熬过了每天的高峰期,同事小姐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休息一下吧,海棠,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今天就吃沙拉和烤面包片好了。”

同事跨上一只购物篮,熟练地从货架晃过一圈,帮我拿了晚饭,给自己拿了便当和啤酒,想想还给自己添了一份关东煮。我俩忙里偷闲吃着晚饭,边吃边聊天。

“海棠你真是能干,明明是新人却很老练,难怪会被调到这家店里工作。”

“毕竟我以前也是做服务业的,所以适应起来比较快吧。”我从沙拉里插起一只软脚虾,因为对方的夸奖而有些不好意思。

“海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想了想说:“做过超市收银员、加油站员工、酒店服务员,洗碗工也做过。”

“都是很辛苦的工作啊!”同事感慨,然后忽然神情严肃下来,四顾确认店内无人后,以相当一本正经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海棠,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摊上了什么吃软饭的无赖男朋友?”

对方的问题让我欲哭无泪:“不是的,我只是在养家糊口而已。”

然而她完全已经踏上了放飞脑洞的道路不愿回来,看着我一脸震惊:

“什么,你还没结婚就已经有小孩了?”

终于解释清楚连恋爱都没谈过的我,养的家糊的口是我的爸爸妈妈以后,同事总算放过了这个话题,露出了羞愧的神情:“对不起啊,我还以为……是我小说看太多了吧。”

你看的那些小说最好在下一次垃圾回收日统一处理掉。

结束话题的时候我们正好也吃完了晚饭,然后门铃响起——有客人来了。认出了来人的面孔,我打了个不职业化的招呼:“是杏花呀,今天想买些什么?”

北村杏花像小孩子一样趴在玻璃柜台上,瞪大眼看着里面推出的新品,玻璃隐约照出了她的面容,她这种天然的表现显得比平时还要可爱。

“老样子的黑咖啡,要两罐,还要一个这个蛋糕。”

北村杏花指了指玻璃柜。我应了一声,麻利地拿好她要的东西。北村杏花在附近那家侦探社做兼职,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本职工作。听我的同事说她在横滨的便利店里是为人尽皆知的人物,以在便利店买饭和买咖啡的数量著称,据说以前是个工作狂。我虽然在这座城市初来乍到,也并不了解行业内情,但也很喜欢这个女孩子。

喜爱美好的事物是人类的天性——不是人类也一样。

就在我把东西递给杏花的时候,便利店的铃声再度响起。北村杏花面带笑意地回过头,唤了一声:

“中也,我已经买好了。”

这位名为中原中也的客人是在杏花买两罐咖啡时就会出现的、杏花的男朋友。杏花朝这位穿着一身黑西装的先生晃了晃手中的咖啡:

“中也晚上要工作,我买了热的哦。”

我听见旁边的同事发出微微的啜泣之声,喃喃自语到:“这碗狗粮真好吃。”

我倒是没有像她反应那么强烈,但看着两人之间并不显眼却细微得温馨的相处模式,我还是有些羡慕的。不过恋爱什么的,对我来说还是算了吧。

夜幕已经完全包拢了横滨,城市街道的灯火虽然明亮却仍透着一丝寒冷。因为客流量少了下来,我便把一早腰酸背痛的同事推去休息,至于我的话,这种工作强度我已经习惯了。优秀乃至卓越很多时候是种习惯,即便在一开始是被逼的。

门口的铃声响起,走进来的是位淡金色头发的青年,从眼镜到皮鞋都透着一本正经的气质。我已经上扬起来的职业微笑在认出来人的那刻不由收敛起来,用那副属于我自己的神情说到:

“今天也加班了吗,国木田先生?”

“嗯,侦探社接了一份重要任务。”

店里没有别的顾客,国木田独步顺手把公文包搁在收银台上。我眨了眨眼,国木田先生是位相当自律有礼的人,这个举动却不像是在公共场所会有的行为。刚来便利店上班的时候我其实有些害怕国木田先生,每次给他倒咖啡都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出了差错会被他在随身携带的手账本上记下来向服务热线投诉,但接触一段时间之后就发现他是个随和的好人,他的计划强迫症只是用于自律而已。

我因为内心的淡淡喜悦而露出一丝微笑,我和国木田先生之间的关系,比起单纯的店员与顾客,似乎更像朋友了一点。

“国木田先生不会还没有吃晚饭吧?不按时吃饭对胃不好。”

“我不是……”

国木田正要反驳,就在这个时候,他西服背心底下的肚皮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眼看着国木田的脸颊似乎要泛红起来,我从善如流地垂下了眼:

“请放心,我什么也没听见。那么您要吃点什么吗?”

国木田照例点了便利店最健康的便当,另外要了一杯茶,直接在店里的餐饮区解决晚饭。我提着购物篮做着货架补充,听见他在我身后说到:

“西川小姐最近都要上晚班吗?”

“嗯,因为前辈这几天有事不能来。”

我回忆起几天前店长因为要去打官司不得不离开,两眼噙着泪水托孤一般将便利店交给我们的情形。

“你自己一个人回去?”

我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瘫倒在休息区的同时:“我们一起走,顺路。”

我转头看见国木田摘下了眼睛,用指腹揉了揉眉心:“你们小心点,最近夜里不太安全。”

夜晚是危险的摇篮,我正是清楚这一点才一直拒绝上晚班。但是我不知道国木田指的是哪一方面,因为就近来能见于普通报纸的新闻来说,并没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

这时候同事从桌子上立起下巴抬起头,但还是不想爬起来:“放心吧国木田先生,我会把海棠毫发无损地送到家的!”

虽然看上去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但同事她其实是跆拳道黑带级别的选手,偶尔还作为模范标兵回道馆给新人树立一下形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表演的时候木板踢多了,老是抱怨腰不好。

我低头偷偷看了一眼国木田,他虽然留着长发,却在脑后扎成一束柔顺的顺下来,并不显得拖沓,而是让他原本严肃的外表柔和了一些。国木田先生自称侦探社的工作不是坐办公室就能完成的,外勤也十分频繁,但他的皮肤依旧白皙,我甚至能隐约看到他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只要扎开面前的这寸皮肤,如揉碎的曼珠沙华的红色汁液般的鲜血就会流淌出来。

我还是第一次对原本厌恶的鲜血产生了这样怪异的幻想。靠着一直以来支撑着我行动的理性,我在更出格的想法冒出来前强行移开了目光。

或许是方才的眼神太过灼热,国木田不由扭头望向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脖颈:“怎么了吗?”

忽然被询问的我有些慌张,我露出一个故作镇定的笑容,不加思考地扯了一个理由:

“没什么,就是觉得国木田先生真好看。”

话既然已经说出来就不能收回,不过我觉得对方是国木田先生,就当开个小小的玩笑也无伤大雅。我听见旁边的同事传来“噗噗”的笑声,然后看着国木田先生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顶着夜色下的寒风,我和同事一起往回家的方向走。同事拢了拢宽大的外套,抱怨着因为工作劳累每天吃了太多东西,结果消化不了还是长在了身上,随后把话抛向了我:

“海棠明明每天这么努力工作,为什么吃得那么少?”

“因为就算吃便利店还是要花钱,”我说,“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而且我有时候回家还有点心吃。”

同事“啊”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话说海棠啊,你没有发现吗?”

我不解地看向她:“发现什么?”

“就是国木田先生呀。”

“国木田先生怎么了吗?”

她端详着我的神色,莫名露出一种类似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像是半道改口一般说到:“嗯,我是说,你发现没有,他是个工作狂。”

我有些无言以对:“这件事情不是显而易见吗?”

从一个月前我在这家便利店第一天上班开始,就发现这个真相了。

同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所以,海棠觉得国木田先生怎么样?”

国木田先生吗?为什么要忽然这样问我?冷静啊西川海棠,她只是随口一提,正经回答就好了!

我脑中一刹那闪过万千思绪,然后以无比镇定的口吻回答:“是个可靠的人吧。”

先到家门口的是我,我和同事挥了挥手,以一种像是在真心话大冒险中幸存下来的急迫与喜悦,匆匆忙忙冲向了家门。在打开门的那一刻,迎接我的是黑漆漆的客厅,中间的餐桌上像在进行什么邪/教仪式般点着一圈蜡烛,摇曳的烛光照亮了那两张因为我的出现而显露笑容的面孔。

“愿该隐祝福你生日快乐,我的小德古拉!”

爸爸率先扑上前拥抱我,妈妈则在旁边鼓掌:“我的德古拉公主,猜猜我们给你准备了什么?”

我不禁回忆起往年的生日之夜,那些在撞击着天花板盘旋的蝙蝠,以及满地乱窜的老鼠——但是在我严厉拒绝他们进行这种古老的庆生仪式后,这对脑子里装着吸血鬼封建传统的笨蛋夫妻总算终止了以上的复古行为,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的生日宴会就完全告别了心惊胆战。

“别让我猜了,直接告诉我吧。”

我完全不期待惊喜的表现令他们有些失落,但他们也并不坚持这个一年一度的猜谜游戏。他们把我拉到了餐桌前,打开那只包装得过于花哨的礼物盒:

“今年的生日礼物是你最喜欢的鲜血牛排哦!”

虽然在看到这份血淋淋的牛排后,我没有丝毫喜悦,却不由松了口气:很好,今年很正常。如你所见,我是吸血鬼,我的父母也是吸血鬼,虽然他们的思维一直跳脱在正常的范围之外,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物种属性。然而我作为吸血鬼却又一个极为怪异之处——我不喜欢鲜血,连血腥味都受不了。我之所以声称自己喜欢鲜血牛排,是因为将血液淋在牛排上,我还能欺骗自己说这不是因为牛排只有三分熟。

厌恶血液的我比起智商不在线的这对夫妻,更像吸血鬼中的异类。这是我与生俱来的缺陷,无论我如何以镌刻着德古拉伟大姓名的传记提升我的精神境界,都无法弥补这一缺点。

我在这块血淋淋的牛排面前坐下,伪装出高兴的样子,拿起了刀叉。我没能马上下刀,因为我的爸爸妈妈抱在一起哭得像喷泉一样。

“我们的海棠终于长大成人了!”

我一脸冷漠:“这句话你们六年前就说过了。”

“二十二岁成年是德古拉366年开始流传的说法哦!”爸爸兴奋地翻开那本随时随地可以掏出来的德古拉大字典,迅速翻到记录着相关信息的那一页,但我毫不感兴趣,只想知道按照吸血鬼的传统,到底有多少个成年岁数的版本——从十六岁开始的每一次生日都要回放这句话,我都要产生免疫力了。

“不要一副嫌弃脸啦海棠!我们可是为了给你过生日特地偷了血袋啊!”妈妈帮着腔。

虽然属于同一物种,但吸血鬼也分为不同的社会属性。被人类社会所认可和接纳的地方吸血鬼组织可以通过医院供血获得食物来源,而那些在吸血鬼组织登记过且记录良好的无组织吸血鬼也能按时领取口粮。上述的两类“合法”吸血鬼虽然只能被分配到仅够维续生存的血液,但也很令人羡慕了,因为非法吸血鬼一旦进行捕猎就会被这些半政府组织剿灭,而我的父母恰恰是其中被认为最恶劣的德古拉派。

传说吸血鬼的先祖德古拉嗜血成性、极度残忍,因为接受了人类社会的价值观,大部分吸血鬼都对这位先祖不抱有多少好感,但与此相反的一部分吸血鬼则是德古拉的狂热信徒,甚至成立了名为德古拉教的吸血鬼宗教,他们的终极目标是将德古拉的幽灵召回人间,从而开启吸血鬼统治世界的德古拉时代。他们幻想的理想未来是将世界变成赫胥黎式的乌托邦,实现吸血鬼的按需分配——以将所有人类饲养成为口粮为前提,满足他们对血液无穷无尽的欲望。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为什么会信仰这个邪/教,当然以他们一贯的行为方式,开始的契机可能是某天在喊了德古拉之名后恰好停止了牙痛,或者是用少女用于恋爱占卜的撕雏菊花瓣的方法决定的。我没有见过别的德古拉信徒,但我的父母虽然疯疯癫癫,但的的确确是一对好人,他们连像蝙蝠一样从多血质的路人身上偷偷抽血都不忍心,每个月的伙食都是靠在黑市买血来解决。

妈妈的发言让这个闹腾过头的夜晚安静了一瞬,爸爸企图挽回妈妈的脱口而出,但我已经发作了:

“你们去偷了血袋?”

“海棠,你听爸爸妈妈解释!”妈妈慌慌张张地想弥补自己的言语失误,“因为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用完了,但我们想给你一个生日惊喜,所以只好去了一趟医院……我们就偷偷拿了一包!而且我们不是偷,是交换,我们在血库留了两罐同色系的番茄汁。”

“那种东西留一箱子都没用!”我气得无力吐槽,“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偷医院的血袋了吗?你们是打算暴露身份把我气死吗?”

真实的,身为德古拉教的危险分子,我的父母已经被盯上不知道多少次了,一旦身份有暴露的可能我们就必须从立即离开居住的城市,我们因此多少年来过着居无定所心惊胆战的生活。但我对此并没有怨言,因为有父母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不,我绝对不原谅他们偷血袋这件事。

面对这对笨蛋夫妻嗫嗫嚅嚅着“运气好就不会被发现啦”的争辩,我根本容不下一分一毫:

“普通医院丢了一包血袋的确不会在意,但万一这件事被超自然特务科的人盯上了,他们首先要做的事就是调查城市最新出现的外来人口——你们是忘了上次我们是为什么被追杀的吗?”

前年在美国的时候,这对笨蛋夫妻在我的监管之外,为了般鲜血鸡尾酒派对擅自偷了医院的血袋,结果正好碰到当地超自然特务科的严抓严打行动,我们直接被拆了家,如果不是我反应迅速当即带着两人偷渡出境,我们一家三口估计就要被蠢死在那里。

我的父母作为德古拉的忠实信徒一直致力于吸血鬼的历史研究,但他们对德古拉的歌颂一直令我怀疑他们是把他和基督教的那位上帝搞混了。他们其实也很想出去工作以分担家庭的经济负担,但他们每一次工作都是以现实版喜剧的方式暴露身份而告终。如此三番之后,我在达到法定成年年纪后就决定宁可一个人拼命挣钱养家,也好过放他们出来鸡飞狗跳。

所以虽然身为子女,但作为家庭的经济支柱以及家里唯一的正常人,在教训父母的事情上我还是相当有一家之主的派头。他们似乎回忆起那段狼狈往事,顿时像做错事的小孩子般低下了头。如此一来的后果是,原本义愤填膺的我还要反过来安慰他俩。

我想我在这个怎么也不能称得上正常的家庭里,大概也是一个奇怪的存在。我并不是我父母亲生的孩子,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德古拉教狂热分子的一次秘密集会上。我的父母因为不认同那些主流德古拉分子的观念,所以也并不与他们来往,但与此同时又对他们的活动很好奇。他们偷偷溜进那个集会,发现那些德古拉分子在向地狱献祭婴儿,以召唤德古拉的亡魂。所有的婴儿都在仪式中死了,只有一个莫名存活了下来,那个婴儿就是我。我的父母将我偷了出来——他们早在那时候就是一对神偷,并坚信我就是德古拉的转世。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哪里有崇拜的偶像天天拼死工作养活自己的信徒,但恐怕多亏了这位吸血鬼先祖冥冥之中的庇护,我居然没被这对夫妻诡异的养育方式折腾死,还好好长了这么大。

虽说我对德古拉转世这种迷信嗤之以鼻,但我却不能不在意自己的怪异之处。多年以来我不得不隐隐意识到,比起吸血鬼,我似乎更像人类。

看着面前这对夫妻新一轮的耍宝行为,我摇摇头驱散了这个阴魂似的梦魇。我的父母虽然行事出格,但言行举止间都透着某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和默契,这就是我对客人中的情侣恩爱并不是很感冒的原因。

见我消了气,他俩赶紧问我说:“海棠今年有什么愿望吗?”

我想了想,对着伟大的该隐许了个愿:“希望我的二十二岁能安安稳稳地度过。”

还有后半段我没有说出来:希望我们一家人能永远如此幸福地一起生活下去。

 

 

二十二岁生日的当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一块巨大的牛排朝我扭动着腰肢,浑身鲜血淋漓地对我说:“别害怕,我是因为只有三分熟才红彤彤的,来尝尝看嘛!”

因为是在梦境里,我根本没有犹豫:“我不要,我拒绝!”

闹钟响起的那一刻,我耳边还回响着牛排不屈不挠的自荐,浑身酸痛如同真的被牛排追着绕城跑了一圈。又一个生日过去了,我的鲜血恐惧症不仅没能治好,似乎还加重了。

我叹了一口气,认命地穿起工作服。虽然我的父母都是坚定的德古拉派,但我所坚持的仪式只有一项,就是每天起床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一句加油。

今天的工作一如既往,但比较奇怪的是,国木田先生居然在上班时间来了便利店,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那个明明是搭档却仿佛死敌的太宰治。我稍微楞了一下,排斥掉翘班这种非国木田独步的行为,答案只有一个:

“国木田先生今天是跑外勤吗?”

“之前的那个案子有线索了,我要和太宰去一趟。”

“快一点啦国木田君,”太宰治破天荒地催促起国木田,随手拿起一罐水果罐头把玩着,“要早点下班才好,我晚上可是要和小姐约会呢。”

面对不务正业的同事,国木田的辫子像皮卡丘的尾巴一样炸了起来:“给我好好关心工作啊混蛋!”

“啊啊我知道啦,国木田君是嫉妒我吧?”太宰治懒散地摊了摊手,转而对我说:“单身的家伙都是这么脾气暴躁,西川小姐就原谅他吧?”

我没有见过太宰治的女朋友,但据说是位美人——单从能够忍受太宰治来说,就绝对是万里挑一。虽然我并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小姐,但总感觉已经认识她很久了,这都是因为太宰治简直就是秀恩爱界的扛旗人。我不无理由地怀疑FFF团成立的初衷是为了烧死太宰治。

我脸上职业化的微笑垮了一些:“请适可而止吧,太宰先生。”

没理会我的吐槽,太宰治笑眯眯地看着我:“西川小姐明明也是单身,性格却正相反很温和呢——西川小姐是单身吧?”

便利店里的气氛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我有了一种莫名成为关注焦点的感觉。而国木田也不像以往一样立即对太宰治的发言进行语言反弹,反而出现了片刻的神情僵硬。

“嗯,是这样。”

虽然很少被问及感情状况,但我也不太介意回答。但我低估了太宰治的脑回路。

“那西川小姐觉得国木田君怎么样?”

那边的国木田先生无端激动了起来:“喂,太宰……”

我眨了眨眼,顺着刚才的语境回答说:“我觉得国木田先生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

空气忽然沉默了一瞬,我第一次看见太宰治脸上出现了呆愣的神情,但他很快便大笑出来,几乎笑出了眼泪:

“西川小姐还真是……国木田君以后可不能随便发火哦,因为西川小姐说了,你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

我看了一眼国木田,他像是突然噎住了般满脸通红,似乎想教训太宰治却又强行忍住了。不,请不要在意我的评价,快对这家伙发火吧国木田先生!

不过最近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来问我对国木田先生的看法?

 

我设想过加薪、中奖、横福从天而降的二十二岁生日,但万万没想到我生日后的第一天竟然是在加班中度过的。我因为极力避开时间在夜晚的工作,所以在便利店一直上白班,就算时间变动也保证在九点前下班。但今天在便利店上夜班的一位同事生了病,一时找不来代班的人,只好来央求以工作狂闻名便利店的我。我有些犹豫,但自恃并没有在夜晚遇到过什么危险,便答应了。

凌晨的班点真的让人痛不欲生。吸血鬼是不需要睡眠的,但作为吸血鬼在各个方面都很异常的我就想人类一样嗜睡,忽然的黑白颠倒困得我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

还好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很照顾我,而且夜间的客人也比想象中要少。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晚上的客人变少了。不过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嘛。”同事这么说,他是个精力充沛友善待人的男孩子,唯一的小毛病大概就是——

“西川小姐,能暂时代一下我的班吗?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但我的烟瘾犯了……”

他一脸抱歉地看着我。我摆摆手让他不要在意,反正暂时没有客人,店长也不在,偷偷在外面抽烟再处理干净回来不过几分钟的事,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就在这几分钟之内,只有我在店里的时候出事了。在看到那两个明显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家伙踏入便利店的瞬间,我首先想到的是我似乎用昨晚的生日愿望给自己立了一个flag。

我无论在哪方面来说都是吸血鬼的耻辱——对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有着自知之明,我冷静地打开了收银机。

“钱你们可以拿走,还请不要损坏店里的物品。”

那两个流氓打扮的家伙看着我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被当成普通的劫匪了吗?既然你都这么主动上交了,不拿钱也不太好,但我们的主要目的可是你啊,小姑娘。”

“什么?”

我脑中飞速闪过了一万个理由,然后看见他们在犬齿的位置上长出了吸血鬼捕猎时的獠牙。

“没有人告诉过你,最近的夜里不太平吗?”

就在昨天晚上,国木田先生说过这样的话,虽然他的意思不可能是这个意义上的。因为我父母非正统德古拉派,在整个吸血鬼世界近乎孤立无援,我们一家为了避免暴露而始终没有和别的吸血鬼进行接触,因此我对吸血鬼的现状几乎一无所知。这是我第一次面对父母以外的同类,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的本能反应是先下手为强。

在思维跟上行动之前,我便拿起柜台下的球棒——那是同事小姐姐留给我自卫的——朝其中一人的脑袋挥了上去。他仓皇躲避,但球棒还是砸中了他的肩膀。趁着他们因为被偷袭而晃神的间隙,我立即朝门外跑去:在被两个吸血鬼围攻的情况下,留在狭小空间内必死无疑。但我也不能报警,万一招来了特务科的人,我会陷入更麻烦的境地。

但我眼下并没有选择权——在我抵达门口之前,另一个吸血鬼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挡住了店门。与此同时,被我打伤了的那一个也扶着肩膀转向我,前后夹击,三点一线。

“很能干嘛小姑娘,”拦住我的那一个打了个响指,“真是充满生存意志的反应,这样的生命还真是鲜活啊!”

我忍住了回头看一眼后面那个吸血鬼的动静——两面围攻,我的注意力不可能兼顾他们双方,而这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走神。我盯着前面的这一个,将手背到腰后:

“虽然现在问有些迟了,但合格的店员必须了解顾客的需求: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那家伙有些败兴般的摸了摸后脖颈:“哎呀呀,每次‘狩猎’的时候都会被这么问啊。”

“狩猎”在吸血鬼中是一个专用词,指的是吸血鬼捕猎人类作为鲜血来源。此刻最令我毛骨悚然的是,我并不是人类,而那个吸血鬼却用看着人类一般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但我并非处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绝对劣势——我的背后藏着一把手枪,那是我父母当年从吸血鬼猎人那里顺来的、专门用于对付吸血鬼的武器。我身为吸血鬼却携带着自己的克星,是因为比起各地的超自然特务科,那些会向政府部门举报我们一家是德古拉分子的同类才是真正的威胁。我为此联系过射击,只要反应足够快,我便能当场杀死这两个家伙,带着我的父母远走高飞。

突如其来的枪响阻止了我拔枪的动作。我面前的那个吸血鬼忽然间被一枚子弹击中了头部,在血花绽开的同时,另一枚子弹擦着我飞过,击中了我身后的那个吸血鬼。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在我真正意识到之前就迎来了结束。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到:

“你没事吧,西川小姐?”

我对话语中的焦灼担忧充耳不闻,神情呆愣的我只看见国木田先生朝着我走来,手里端着一把带着硝烟气味的枪——与我私藏的那把大同小异的、吸血鬼猎人所使用的武器。

一直以来被我所忽略的种种细节陆续浮现出来,我忽然明白了:国木田先生是吸血鬼猎人,而他所就职的那家看上去奇奇怪怪不务正业的侦探社,实际上是被特务科批准进行活动的吸血鬼猎人组织。

我与他,德古拉分子与吸血鬼猎人,从来都是不可逆转的敌人。

因为我迟迟没有回答,国木田径直上前:“哪里受伤了吗?”

他神色慌张地用手指擦去我脸上的血,稍微掀开我的衣领检查我的脖颈处是否存在伤口。我想告诉他不必担心,因为这些都是那个被那个死了的吸血鬼溅上的血液。

吸血鬼的血肉在死后很快就会消散,我脸上的血迹也在一点点消失殆尽。意识到这一点的国木田收回了手,然后有些措辞混乱地对我解释刚才的状况,包括吸血鬼的存在以及武装侦探社的真实面目。最近横滨出现了不少游散的非法吸血鬼,在每天凌晨捕猎落单的人类,表面为侦探社的吸血鬼猎人组织正将他们逐一抓捕归案,而今晚的这两人也是其中的成员。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因为不再隔着收银台,这是我和国木田先生距离最近的一次,但此刻的他在我看来却如在千里之外——

我已经知道了我们本是宿敌这件真相,而他还不知道。我是一个连吸血鬼猎人都辨认不出来的吸血鬼,我对此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这就是发生在我同事离开的几分钟内的全部事情,当他回到现场之时,两具吸血鬼的尸体已化为飞烟散尽,他所看到的情景是因为刚才的事故而倒塌的货架,以及站在散落一地的膨化食品里却完全没有低头收拾的我和国木田。

我对此的解释是刚才遇到了便利店劫匪,但被国木田先生赶跑了。我们为了收拾便利店忙活了大半夜,而听闻消息的店长的第一反应是安慰我,向我保证绝对不会因为这个与我无关的事情影响我的优秀员工评奖。我很感谢店长的好意,但我恐怕就要离开了。我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因为某一个人而爱上一座城市,然而等待着我的却是分离。

 

 

因为工作了一整天,第二天的我理所应当地被安排休假,但对我来说,这场休息就像是逃走了一样。我没有把昨天的事情告诉父母,因为告诉他们也没用。我不知道从此该如何面对国木田,如果此刻抽身而退,我在他心目中或许还是个爱岗敬业的便利店店员,而不是披着人类外衣的德古拉派吸血鬼。我第一次不是因为危险,而是因为无法面对现实而产生了想要逃离的愿望。

但是我又能逃到哪里去?我在不断的逃亡中已经明白了,那就是这个世界本没有可供我们容身的地方。

冷静下来想想,既然我们在配备了吸血鬼猎人组织的横滨至今都未暴露过身份,那么这片土地或许能让我们安身立命也说不定。就在我如咸鱼一般躺在沙发里,在我父母捧读德古拉典籍的背景声音中权衡利弊陷入两难的情况下,我忽然觉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都别读书了!”我有些焦躁地制止了他俩的日常活动,躲在窗帘后观察外面的动静。虽然只隐约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人影,但凭着多年患难训练出来的敏锐直觉,我确定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突如其来的危险打破了我对安稳生活最后的幻想。我回头对这对笨蛋夫妻说到:“现在立即逃跑,什么都别带,直接走预定的逃生路线!”

“那海棠你呢?”

“我殿后——只管逃你们的,我哪一次没有活下来?”

我觉得我们一家子能屡屡逃出生天纯粹是运气好,但这回运气相当差——毫无征兆的,我们直接被抄了老巢。我说不定会死在这里,如果我死了,这对笨蛋夫妻要靠谁活下去?但这或许是我自大了,在遇到我之前,他们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不也活蹦乱跳的。

推推搡搡地讨价还价了一番,看着他们终于乖乖听话逃走,我不由松了一口气。我接下来要赌一把:来的是吸血鬼组织还是超自然特务科?

超自然特务科。

至少要拖延多久?

五分钟。

我从书架的暗格里掏出一把手枪,不是吸血鬼猎人的专用武器,而是在黑市上随便可以买到的一般货色。此时外面的播音喇叭传出声音:

“里面的德古拉分子听着,立即举起双手出来自首,否则我们不承诺放弃武力进攻。偷血袋偷到了市立医院,你们是活腻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吐槽,便听到外面的人压低了声音:“国木田先生,我觉得后半段话好像不太合适……”

“那个是中原中也说的,谁把它抄到稿件里了?还有,讨论前先把扩音器关掉啊敦。”

由于太过倒霉,我反倒从这件事里感到了某种宿命感。身份暴露的起因是我父母为了给我过生日去偷了血袋,而那家“市立医院”好死不死的是横滨的吸血鬼组织,丢血袋一事因此引起了各方注意——我的二十二岁生日简直就是个悲剧。

面对这番警告,我没有作声。在家门被掀飞的瞬间,我将枪口对准了大门。暴力拆门的方式掀起了一阵飞灰,而我在这片朦胧之中认出了国木田的身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简直堪称狗血,但现实的残酷使我根本没有抱怨的余力。

烟尘散去的刹那,我与国木田枪口相对。我在他因为震惊而放大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悲哀。

“西川小姐,你为什么……”

“请放下枪,国木田先生。”我打断了他的发问。“我的枪开了保险,而你的没有。”

此刻的我不愿看向国木田,只要看着他,我就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难堪。

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国木田冷静下来,露出大概是属于工作中的认真神情:“我可以放下枪,但是西川小姐,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保护那两个吸血鬼吗?”

“子女保护自己的父母有什么不对?”

我发现国木田似乎比刚才见到是我的时候还要惊愕:“你说,他们是你的父母?”

国木田的话勾起了我内心一丝怪异之感,我听见他继续说道:“身为人类,你的父母为什么会是吸血鬼?”

我听见某个深不见底的地方传来“咔哒”的一声响,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也是吸血鬼啊,国木田先生,少瞧不起人了!”

“你以为自己是……西川小姐,你是人类,只有这一点我可以用我身为吸血鬼猎人的尊严保证。”

我空白的大脑里出现了无数黑色的裂缝,我很早之前就埋下的恐惧的种子破土而出。我从一开始就是人类,从未成为过吸血鬼,所以一切吸血鬼应有的特质在我身上都怪异地转移,而我即便是在国木田先生面前也没有暴露过身份——因为这个身份从来就不存在。

我的父母对我的爱来源于他们相信我是德古拉的转世,而我甚至连吸血鬼都不是。他们当年遇到的那个德古拉仪式,所用的都是人类的婴儿。我之所以能在仪式中存活下来与德古拉的亡魂无关,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我在内心深处模模糊糊意识到了这个真相,我的自欺欺人只不过是希望守护即便是虚假幸福,而如今挑破事实,这份亲情便失去了立足之地,我的父母对我的爱,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住口!别说了……”

这个即便充满谎言和疼痛却依然幸福的故事,最终以破碎支离宣告结束。这二十二年来,我承蒙错爱。我仿佛被封锁进棺材里,几乎听不见国木田的声音。

“西川小姐,我把枪放下了。请你放下武器,我向你保证,特务科不会为难你。”

果然是特务科委托给侦探社的工作。但我还不能松口——我必须撑到五分钟。

“西川小姐!”

我像雕像一般站立在原地。还有三十秒。

特务科的人冲了进来,国木田的第一反应是转身拦住他们。我看见他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我,如果我真的开枪,他将无处可逃。这一刹那,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已经太迟了——就算早就知道错误的事情,结果也依旧是幻灭。这一刻,我觉得就算自己被特务科当场射杀,也死而无憾。这一刻我应当流泪,然而我没有。

我撑到了五分钟。我松开手,开了保险的手枪掉落在地上——它没有危险,因为它从一开始就是把空枪。

特务科的人搜查了房间,一无所获。我的父母一开始就逃走了,而我的持枪坚守,只是为了让特务科误以为他们还藏身于此——我顺利地为他们的逃脱争取了时间。

我没有反抗,伸手让特务科的人铐上手铐。我最后看来一眼眼神复杂的国木田,以垂眸无言的擦身而过,作为与国木田先生的生离死别。

 

 

公平地说,特务科的条件还不错,提供单人间,一日三餐虽然朴素但也还可口,而且我终于摆脱了多年来被迫喝血的噩梦。意料之外的有人来探望我,来人是店长,穿着特务科的服装。

“抱歉了海棠,一直以来向你们隐瞒了这层身份。因为开展调查的需要,假身份是必须的。”她在我面前坐下来,以那副我所熟悉的姿态。“便利店那边我替你找借口请假了,只要你希望,外界不会知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么能和我谈谈吗?”

店长的态度很温和,甚至比平时还要柔和,但仅凭这副态度欺骗不了我。

“我不会说的,如果你要问的是我父母的逃跑路线的话。”

“这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店长,不,这位特务科的长官说,“你自称不是吸血鬼豢养的血童,也并没有为他们所利用,那么你们为什么会组成一个家庭?”

我沉默了一会儿,垂下了眼:“只是因为误会罢了。”

我在监狱度过了有史以来最无所事事的一天。因为没有工作要做,我只好胡思乱想打发时间。店长说因为我是人类,也并没有犯下罪案,所以罪名只是协助德古拉派吸血鬼逃跑,大概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处罚。我已经不担心自己的死活了,我想着已不在是我父母的父母,以及国木田。如果我在那天便利店遇袭的时候被杀死就好了,我宁可自己与国木田先生别离的画面是一片血泊,而不是冰冷的枪口。

夜晚的月光照进幽暗的牢房,我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月亮。但今晚的满月有着某种诡异之感,照在我身上的月光如同往我的血液中注入了水银,我浑身的血管像要炸裂一般的难受。在烈火焚烧般的痛苦中,我逆着苍白的月光抬起头,望见了空中那轮猩红色的月亮。

变了的并非月亮,而是我的眼睛。我透过墙上的金属片照出的影像看见自己猩红色的瞳孔,与此同时,我大脑中的某块区域被一股怪异的力量所控制,使我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

按照德古拉366年开始流传的说法,二十二岁是吸血鬼的成年期。二十二岁的我变成了真正的吸血鬼,那片出现在我大脑中的黑暗,名为“德古拉”。

特务科因为我是人类而不会制裁我,但在同等情况下一定会制裁吸血鬼。我不想就这样死去,求生的本能使我扯断了监狱的铁栏,我逃出了特务科的监牢,终于来到了安全的地带,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往何处。

我的体内有股欲望燥热难耐,那是吸血鬼的进食本能。但在月光下脱胎换骨的新生以及随后的逃跑耗尽了我的力量,我如今连偷血袋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蹲在幽静的巷子里,蜷起身子抱住了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我嗅到了一丝香甜的气味——那是仍然流淌在人类血管内的血液的味道。我抬起头,逆着月光看见了国木田,以及国木田那截曾被我觊觎过的脖颈。

不,我并没有像你们想的那样直接扑上去,而是因为体力不支昏倒了。再度醒来的时候,我正置身于一个安全的地方,在明知我身上出现怪异改变的情况下,国木田没有将实情上报给特务科,而是擅自隐瞒了真相把我带回了家。

如果特务科知道了我的异变,为了防止发生难以掌控的意外状况,一定会杀了我。国木田比我更清楚我异变的危险性,也比我更清楚特务科会如何对待我。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一份刚做好的早餐推到我面前。

面包和煎蛋冒着热腾腾的香气,但我一点食欲都没有——如今只有唯一一种东西能引发我的食欲。看着我的表现,国木田把食物端到一旁:

“没有胃口吗?”

我沉默地看着他,终于说到:“国木田先生,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迄今已经不知杀死了多少吸血鬼。

“那为什么……”

“我会想办法的,会有办法解决的。”

他的口气认真得像是下定了决心,但我却没有同样的勇气。我现在还能够忍耐,但我无法确保始终能用理性控制我自己。

难以承受的是我的饥饿感。我食之无味地吃完了那份早餐,但每一根血管都在尖锐地叫嚣着空洞的饥饿。我忍不住咬了自己,但我自身的血液没有味道,不仅无法缓解饥饿,而且愈合伤口还需要消耗体力。没有食物对于新诞生的吸血鬼来说是最大的噩耗,国木田下班回家的时候,我饿得瘫倒在地上,仿佛脱完水的三体人。

国木田惊慌失措地扶起我,我听见他对我说:“都到极限了为什么强忍着?”

因为我以为吸血鬼的饥饿感只是暂时的,熬一熬就过去了。

“想喝我的血吗?”

在听见这句话后,国木田终于不再类同于一只巨大的血袋,我睁开眼看清了他的脸。

“不行,国木田先生,我不能这么做。”

擅自吸血即便是在吸血鬼世界也是违法行为。但是国木田扯下了领结带,松开了衬衫顶端的纽扣。

“没关系,因为我是自愿的,所以不违法。”

国木田的血香原本就让我难以压制吸血鬼的原欲,何况诱惑者正扶着我的后脑勺,将我的头轻轻按向他的脖颈。我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被剪断,我抱住了他,犬齿刺穿了面前的肌肤。我听见国木田在我耳边吸了一口气,然后温暖的血流便淌过我的舌尖。

我听说过流传在吸血鬼中的传闻,如果吸血鬼爱上了人类,那个人类的血液在吸血鬼看来就会变得异样香甜。昨天夜里逃窜之时,我遇到了几个路人,但他们的血液所带来的诱惑能被我轻易抵制,但面对国木田的血,我根本忍不住。如果不是理智尚存,我恐怕会和那些捕猎人类的非法吸血鬼一样将他的血液吞饮殆尽。

我在欲望满足之前松开了口,在一秒钟之内捂着嘴退到房间的另一头,我必须拉开足够安全的距离,才能克制住对国木田的欲望。国木田则有些诧异地看着我的过激举动,他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反倒莫名泛起绯红。

因为吸食了血液,我逐渐恢复了身体机能,但与此同时,我脑中的那片黑暗微微扩大了。

吸血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因为由血袋丢失牵扯出了我父母的身份,横滨的三方势力都加强了对血源的管控,地下黑市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买卖血袋了,而医院的血袋都被一一编码,一旦丢失必受追查。因此,我的进食来源只有国木田。

吸血鬼正常只需要一周到半个月进食一次,但我的食量远远超过了这一标准。我抱着双腿瑟缩在墙角,就在刚才,我袭击了国木田,在理智重回的那一刻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脑中的黑暗已经统治了我的半个世界,或许下一秒我就会变成真正的怪物。

“请杀了我吧,国木田先生。”

我无法继续容忍我自己了,如果我可能杀死国木田,或者杀死别的什么人,我宁可在此之前先杀了我自己。

国木田并没有第一时间处理身上的伤口,而是走过来抱住了我:“请再忍耐一下,西川小姐。我会找到解决的方法,不会让你就此死去。”

他的话只有后半段是真的,因为根本没有解决的办法。而我脑中的黑影不允许我做出自裁的举动,尽管如此,国木田还是多此一举地带走了所有吸血鬼猎人使用的武器。

 

 

武装侦探社的楼下,国木田独步遇到了特地等着他的太宰治。

“国木田君,你还打算把西川小姐藏到什么时候?”

国木田停住了脚步,听见对方说到:“没猜错的话,你的身上已经满是伤口了吧?谁能想到,执着于崇高理想的国木田君竟然私藏着与德古拉教有关的吸血鬼。”

太宰治的质问并不让他意外,国木田很清楚自己瞒不过太宰治的头脑,但是他不愿意就此放弃。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杀死她不可?就算是成为了吸血鬼,但西川小姐迄今为止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没有人希望西川小姐死去,但如果不这么做,受难的将是整个横滨。”太宰治说到,“西川小姐的‘病症’是无法被治愈的。你还记得北村小姐从罗马尼亚回来后说过的话吗?德古拉的灵魂并不在他的葬身之地,通过仪式降临在西川小姐身上的,恐怕是货真价实的德古拉。即便如此,你也打算守护她吗?”

太宰治没有听见国木田的回答,只看见他将指甲狠狠掐进掌中。

与此同时,西川海棠拨通了便利店店长的私人号码:

“店长,是我。我会报上我所在的地址,请立即过来——带着能斩杀吸血鬼的武器。”

 

TBC

                     

 

*我发现在我的系列文中早出场的好处,是能够在别人的主场里秀自己的恩爱

*便利店设定满是BUG,请不要在意细节

*有续篇,但续篇要在第四篇正文之后……我就喜欢分两次讲完

*恭喜海棠终于开挂!虽然好像没什么用,而且难道是因为我最近很穷吗,发现我的女主角们都在努力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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